海南小微型客车租赁市场整治背后：博弈还是共荣

上世纪80年代末，中国国际信托投资公司用跨国租赁的方式开展汽车租赁业务，拉开了汽车租赁行业在国内发展的序幕。在40多年的发展中，汽车租赁从仅仅为外事活动和旅游提供服务发展到为寻常百姓服务。

2006年后，自驾游的火爆，使得海南的汽车租赁公司如雨后春笋般涌现。随着海南国际旅游岛建设的不断推进，旅游、自驾游、短期公司用车等需求量开始大幅增加，海南租车的市场越来越大。

据海南省汽车租赁行业协会的数据，截至2018年12月，登记在案的租车公司大大小小总计2800家。其中正常经营的约1000家，在这些公司中，基本集中在海口、三亚，这两个城市各占45%左右的比例，余下部分分布在儋州、文昌、琼海等市县。

携程发布2019年上半年的租车报告显示，2019年上半年共有2.8亿人次选择自驾出游，同比增长接近50%。其中境内热门租车城市中，海南的成绩尤为亮眼，三亚甩开其他城市身居首位，海口也排进了前三。

异常火爆的海南省汽车租赁市场，也吸引了全国大型连锁租车企业、以及电商平台的目光。

随着租租车、神州、一嗨、首汽等全国大型连锁租车企业，以及携程租车、飞猪旅行、神州租车、租租车、抖音、美团等电商平台纷纷进入岛内“分羹”，大大冲击了海南的租车市场，导致本地企业原先所占有的市场进一步萎缩，企业之间的恶性竞争接踵而至，消费者被扣押金、车损索赔、阴阳合同、口头威胁、逼迫消费保险、敲诈勒索等不良行为屡见不鲜。

2023年3月15日，一则关于“三亚租车必然被坑？全程揭秘黑心套路”的视频在网上传播，视频中梁某等人在海南三亚市租赁汽车过程中，遭遇汽车租赁行业从业人员诱导购买“车损险”，还车时被索要车辆“划痕”修理费，引发关注。尽管最终三亚市公安局对6名相关责任人刑事拘留，但也严重影响到海南旅游形象。一场针对这一行业的监管风暴随之而来。

5月10日，海南省交通运输厅印发《小微型客车租赁市场专项整治行动方案(2023—2024年)》规定，2023年5月底前，各市县交通运输部门建立实施备案小微型客车租赁经营人、检验合格的租赁车辆名单，实施动态更新并及时公布。“对未按照规定办理备案或者变更备案的、租赁小微型客车不符合《中华人民共和国道路交通安全法》规定的上路行驶条件的，应主动协调公安、市场监管部门，加强联合执法，责令改正，督促将客车登记的使用性质变更为租赁，并依法处罚”。

6月12日，海南省交通运输厅召开会议进一步明确，2023年6月20日前各电商平台下架和清理不备案企业和不合规车辆，确保本企业上线车辆100%合规。据悉，这也是海南省在国内率先尝试实施租赁车辆100%备案。

各电商平台也表示，坚决落实整改要求，在规定时间内清理不合规车辆。据某租车平台透露，6月12日-6月20日期间，平台已经督促入驻车企下线不合规的车辆，并尽快办理车辆备案。

按照交通运输部在2021年实施的《小微型客车租赁经营服务管理办法》规定，投入经营的小微型客车应当登记的使用性质为租赁。若要达到上线车辆100%合规，每个小微型客车租赁企业必须备案每一台租赁车辆。

不过，三亚市交通运输局相关责任人表示，由于租赁公司抵触车辆备案、将性质变更为“租赁”，所以全国各城市租赁车辆备案率普遍不高。以三亚为例，此前小微型客车备案率不到20%。

据了解，一台租赁车辆在交通部门备案后，车辆行驶证登记的使用性质将变更为“租赁”，将直接缩减使用年限，导致残值大减和车辆资源的浪费；租赁性质的车辆保费投入也将大幅增加；租赁企业折旧计提额度、业绩报表都也或将发生重大调整……

综合来看，车辆备案、性质变更会给一辆10万元的租赁客车增加30%至40%的成本负担。如果大量客车下架、无法营运，对于那些相当数量的营运车辆是通过银行贷款购买的汽车租赁企业，则更加无法归还贷款、完成备案。

值得一提的是，在疫情前，租跑车在三亚很有氛围。尤其是当时指导价在56万元到90万元之间的敞篷小跑车，深受年轻人的欢迎。据三亚懒人行汽车租赁公司相关负责人透露，从2019年开始，公司跑车订单一直保持增长态势，2020年“五一”“端午”假期前，甚至出现了“一车难求”的情况。

而租赁车辆越是高档，备案后亏损越大。

以一辆市场价格约为49万元的宝马5系列轿车为例，一年车龄的残值通常为30万元以上；如果车辆备案，车辆只能使用15年，也少有买主愿意购买“租赁”性质的二手车，转售价格也只有十多万元。

长久以来，租赁收入与客车残值是租车企业收入的两大固定来源，前者打平主要成本，后者贡献多数利润。汽车租赁专家张一兵认为，如今海南要求企业备案车辆，几乎打破了汽车租赁企业的盈利模式。此外，规范租车市场秩序与车辆备案并非强关联，即使车辆备案，仍未必是租赁行业存在的诸多问题的有效解决手段。汽车租赁是一个新兴、复合性行业，包含汽车销售、交通服务、金融服务等多重属性。因此，制定相关行业管理政策应当谨慎。

面对无力承受的成本激增以及租赁车辆的减少，租车企业必然相应提价。那么，海南租车市场会否被整体推涨，并最终转嫁到游客身上？

租租车方面表示，从目前来看，由于未完成备案的车源下架，导致供需不平衡，商家运营成本上升等情况，预计海南租车的订单价格短期内可能有小幅的上涨，但影响是有限的。因为海南目前的车源情况是稍微供大于求，尤其是在夏季，相对前往海南的游客没有冬季那么多。以三亚为例，目前租租车平台经济型车大部分在100-200元/天，舒适型车大部分在200-300元/天，价格均低于近期的其他旅游热门城市。

据了解，车辆备案、变更为“租赁”性质，要去当地车管所变更牌照，并重新过户。从6月12日通知到6月20日下架，留给客车租赁公司仅有8天时间，在一些运营车辆成百上千的汽车租赁企业看来，无论从时间上、资金上，都是一项“难以完成”的任务。

尽管如此，多家汽车租赁企业和电商平台也在积极响应并大力支持海南省交通厅提出的备案政策。

截至6月19日，神州租车海南地区已完成全部分公司备案，车辆报备工作亦有序开展中；海南桐叶汽车投资管理有限公司则完成了60%备案率，剩下40%的车辆只能暂时停在车场或调到外省营运。

三亚市一位不愿具名的汽车租赁公司负责人表示，为了应对海南省此次开展的行业清理整顿行动，他已经在6月20日前将未能完成备案的车辆调往了国内其它城市运营，否则每台车或将面临数千元罚款以及车辆大面积停运。至于未来这些车辆是否还能回归海南市场，该负责人表示还有待观望。

租租车表示，将积极配合政府部门的相关工作。在管理侧，租租车将加强车行、车辆的准入审核，坚决落实政府部门要求，做好车行管理的同时，严格监督车行执行相关服务标准；在运营服务侧，租租车将严控服务标准、提升服务水平，以充分保障消费者权益为核心，严厉打击推销保险、恶意扣费等行为。此外，租租车也会帮助相关企业尽快恢复上线运营。

尽管目前海南省交通厅为了方便汽车租赁企业车辆备案专门开设的绿色通道尚未关闭，但此次海南省要求100%完成全国其他各省都未能实现的租赁车辆备案率仅仅给了8天时间，有租车平台相关人士认为，该监管政策留给当地汽车租赁企业可操作的空间已经不大，有些汽车租赁企业甚至可能会放弃继续入驻电商平台。

对此，有汽车租赁企业提出，应该给予完成车辆备案更长的缓冲期，以及向国家交通部呼吁对租车企业车辆取消特别的性质认定，或延长强制报废年限，或者对正规经营的租车企业在减税、减费方面予以支持等建议。

有专家认为，屡见不鲜的租车纠纷背后，除了企业的不自律外，也和租车市场长期以来发展不充分分不开。

北京大学法学院教授、电子商务法研究中心主任薛军表示，租车行业乱象背后最主要的原因，在于小微型客车租赁企业的违法成本比较低、“宰客”没有顾忌，这与市场经营主体责任未落实到位有一定关系。

薛军认为，第三方平台还需要进一步落实平台责任，比如完善用户评价机制、完善小微型汽车租赁企业信息公开，加强信息核验等，“尤其是对于投诉比较多的、或涉嫌欺诈消费者的公司平台要及时处理甚至下架。”对于自营租车平台，也要严格履行合同，做好消费者保护，同时发挥透明、规范、标准化的内在优势，助力行业整体向善发展。